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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飛花逐夢少年遊

方瑜  (20081115中國時報人間副刊)

 


     除了椰林道、杜鵑、流蘇、醉月湖,熟悉的校園景物究竟還存留多少?隔著數十年迢遙難追的時間悄然回顧,連日日行走坐憩的熟悉空間也越來越增陌異之感。不只是變容而已,歲歲年年、抽樑換骨,許多不曾問名、也未記其名的高樓,紛紛建起。下課時間,校園內人車爭道,連風都不能自由行。或許,台大百歲之日,椰林道也將難保原狀。雖然早知世事無常,彩雲易散、餘香難尋,記憶會不斷改寫,畢竟,明月依舊。無論如何,仍想追憶一回曾在青春光照下存在過的校園。

     當年的校園,不知是否因為圍牆未拆,紅塵較難入侵?即使大門外也並非車流如織。沿著傅園矮牆、面向羅斯福路,一排違建木屋逶邐延展,差不多和傅園等長。轉角第一家是書店、緊鄰日用百貨、棉被店、豆漿、麵飯小吃等等,對街還有兩家麵包店、一間照相館。從女一、三宿舍,走入傅園,隔著磚牆上的方洞遞錢,就能買回豆漿燒餅油條膾飯炒麵,覓食不必上街,只需入園。

     相較於羅斯福路滿足日常生活的現實功能,當時的新生南路卻散溢市塵中難覓的鄉野情味,最宜閒行。?公圳將新生南路平行中分,兩邊車道、中行水路,圳水在陽光下坦然流淌,渾不知日後將西日無端被柏油封死、囚入地下、再不能見天日。圳水夾岸遍植垂柳,柔枝輕拂,間有小橋,只供行人橫度。沿路多為木造日式平房,沒有高樓,風日無障,車也不多。無論獨行沉思或耳澰談辯難,總有清風拂面、衣袂翻飛,青春時光,往往就此浪擲,當時真正是毫不在意。累了就走入路邊生意興隆的冰果店小憩,老闆娘正值花樣年華,夏日的大碗剉冰、冬天的紅豆湯圓,是難忘的味覺記憶。這家長壽店至今仍在原址,人氣依舊,只是改了店名。


     轉入溫州街巷弄,其中一幢幢木屋,多半是校方分給師長的宿舍,每戶都有小小庭園,花木扶疏。還記得台靜農師偶然提及園中養的一缸荷花,居然種活,還生意盎然的開了花,當時老師臉上開心的笑容。

     初入台大當時,全校師生大約未過五千。上課當然是小班。師生之間,親近無間,無論問學、解惑,以至生活難題,都能直言相對。文院長廊日影,映照師長的慈藹溫言,是銘刻至今的鮮明留影。物質生活匱乏、政治現實嵌制壓抑,讓校園成為與世相遺的另一空間。至少文院中人,大多只知論學、說理、逞才;不大碰政經、實務、民生。我們在此專心追求精神的自由與知識的深化,雖然未必臻及傅校長的豪語「奉獻這所大學於宇宙的精神。」至少求知本身就是目的。師長們從不忙於爭取獎勵計畫,升等可以慢慢來,研究日日都在做,但不強求限期以內一定要有結果,論文發表也沒有迫促的壓力。經師亦是人師,那種如春風煦日的磊落襟懷,我一生嚮往。我們也是「好而學之」「樂而學之」,喜歡的課程就全心全意投入,完全沒有其他考量,真正體會「讀書有得」是人生難得而持久的快樂,足以受用一生。

     每次步入校園,就覺舒徐自得,從容緩步,仰觀俯察。暮春時節,杜鵑如海,流蘇勝雪,茶花紅得癡心,柳絮沾衣難捨,大王椰一年四季,傲然挺立,只看天,不理人。當時年少,試學椰樹,看著天空走路,未至大門,就已跌倒。當高達數十層的台電大樓在羅斯福路上落成,有人戲言「這幢大樓擋住陽光,讓校園內的黃昏提早了三十分鐘。」也許這正是轉變開始的訊息,高層、超高層建築迫不及待群立而起,鬥勝爭奇,椰林道上的天宇也不易再見星辰光亮,流雲渡月。那種特有的情味、韻律、氣息、氛圍,只存在於當日時空,從此一逝難追,不必追,追回也不是原來滋味。一如近年?公圳水從地下被重新引回,闢為溼地生態池,萍蓬爭生,鳥棲魚戲蛙鳴鳶飛。每逢假日,遊人如織,成了台北人新的觀光教學星光點點,真是又聰明,又用心的規劃設計,但畢竟這已不是我記憶中垂柳依依的美麗流水。

     當年曾為在國外執教多年,重回台大的叔岷師,寫了一首七絕,今日忽然想起,重吟之際,彷彿自抒此刻心思,錄之為記:

     醉月湖邊淡柳煙,舊遊時節好花天。情深忍見故人老,波碧蓮青意自牽。

     (本文收入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出版之「臺大八十──我的青春夢」)

附註:方瑜師最新一季的名言是:上輩子殺了人,這輩子教中文~
我真是太崇拜她了XD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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